
繼2015年劉慈欣的《三體》摘得雨果獎之后,中國作家再一次獲獎。郝景芳的《北京折疊》獲得雨果獎“中短篇小說獎”。想當初郝景芳的這一篇《北京折疊》的發表也是費盡曲折,這是何解?一言難盡,下面逐一道來……
郝景芳為什么會被退稿?
郝景芳這一篇《北京折疊》獲得的是科幻文學獎,而這一篇跟拋出來的科學幻想相比較,更注重的是人文,更注重的是對科幻設定下的世界中那個社會狀態的描畫。
科幻文學一直是被歸類在類型文學當中的,也可以說是固有思維的一種定式。按傳統文學(純文學、嚴肅文學)和類型文學兩大陣營的劃分,科幻文學明顯被傳統文學排斥在外。
郝景芳表示,自己的小說應該叫“無類型文學”,這是一種模糊的文學形式——關心現實空間,卻通過虛擬空間表達,以現實中不存在的因素講述與現實息息相關的事,可以把這種小說稱為虛擬現實小說,和當前很紅的虛擬現實(VR)有些類似。她在《北京折疊》中構建了一個不同空間、不同階層的北京,可像“變形金剛般折疊起來的城市”,卻又“具有更為冷峻的現實感”。故事多源自她自己的生活日常,記敘現實的人情悲暖。
可以說,郝景芳這一篇《北京折疊》的寫法注重的是文學性,更傾向于傳統文學。但這一篇定性又為科幻文學,屬于類型文學的一種。可以說這一篇游走于科幻文學與傳統文學之間,這是一種獨特的魅力,同時也是一種尷尬。因為不容易簡單直接地找到自己的讀者群體。
郝景芳這一篇《北京折疊》為什么不是發表在《科幻世界》上的呢?要談論這個,可是一個捅了馬蜂窩的頭痛問題……
首先得談一下《科幻世界》這本雜志。
要知道,在現在這個互聯網時代,實體雜志的生存不容易。在隨著科技進步、成熟,國內拍科幻片逐漸有了可能,科幻文學逐漸看到希望,卻有一本科幻雜志倒下了,《新科幻》(原《科幻大王》)停刊了。
《科幻世界》在運營中也曾遭遇過嚴重的危機。有領導外行指導內行,《科幻世界》快要被搞垮的時候,一群編輯揭竿而起,居然成功推翻了領導,使雜志重回正軌。也是出于負責的編輯在科幻陣地的堅持。
有這么負責任的編輯,那郝景芳的《北京折疊》為什么沒能發表在《科幻世界》上呢?各種是非如何說?
可以看到《科幻世界》雜志社在對科幻的堅持,還有對市場化的努力。《科幻世界》雜志社原本還有一本《飛·奇幻世界》雜志,已經停刊了,后來針對少兒圖書市場火熱的情況又推出了一本雜志《科幻世界·少年版》,還有兩本《科幻世界》畫刊。這一方面的探索顯然是成功的。
而影響《北京折疊》的是《科幻世界》的選稿宗旨。《北京折疊》在單純的科學幻想方面并不強,主體內容在其它方面,可謂是一篇“軟科幻”。《科幻世界》更傾向于采用“硬科幻”的稿子,當然不會說“軟科幻”《科幻世界》會不要,《科幻世界》需要的更是故事講得好的科幻小說,而《北京折疊》的故事性確實不強。
科幻小說作為類型文學的一種,類型文學比起傳統文學最大的區別就是更注重故事性。《北京折疊》故事性不強,倒更注重文學性,這在投稿給雜志時就尷尬了。
事實上現在很多流行科幻作品,包括小說、電影,都是偏重故事的,科學幻想方面并不一定強(當然這方面也強更好),只是有一個科幻的設定,在這個科幻設定下講故事。
比如說《生化危機》,本來是恐怖題材的游戲,后來改編為電影。說它是科幻作品,誰又會說不是?《生化危機》確實是科幻題材的。但老實說它在科幻這方面并不怎么強,起碼達不到凌駕其它科幻作品的地步。《生化危機》之所以有這么大的影響力,更是因為它是一個恐怖故事。
《生化危機》的科幻成分還算比較明顯,有些“科幻作品”,在科幻上只是有一個勉強說得通的解釋。說一下《盜墓筆記》,沒誰會說這是科幻小說吧,要說的話,這個故事也可以說是外星隕石落到地球引發的血案,勉強跟科幻扯上一丁點關系。之所以提《盜墓筆記》,是因為有些“科幻作品”,在科幻上的解釋跟《盜墓筆記》是差不多一個層次,比如說人類受到輻射變異,愛變什么異形就變什么異形,隨著作者的腦洞來。
網絡小說中的科幻小說更沒譜,更只是在一個科幻背景的世界中發生的故事,其“科幻”并不能帶給人什么啟迪,只是娛樂一把而已……
那些科學幻想方面很勉強的“科幻作品”,故事足夠精彩的話,也是有讀者、觀眾愛看的。問題是,這一類“科幻作品”,要讓《科幻世界》的編輯認同是“科幻”,可能需要比較大的承受力吧?
《科幻世界》也希望來稿能兼具科幻和故事性。而在實踐中怎么樣呢?可以看到《科幻世界》雜志上發表有“書信體”的小說,這種小說,個別科幻迷追棒,但如投稿到別的雜志,幾乎是必斃的吧?這種敘事方式,跟故事性是對著干的。
可以看到《科幻世界》的編輯在選稿上在科幻和故事性之間的搖擺。老實說能同時兼具科幻和故事性的佳作可遇不可求,就算是劉慈欣的《三體》也是重科幻而故事性弱的(目前好萊塢都不看好改編為電影)。科幻佳而故事性弱的稿件,或者相反,故事講得不錯而科幻方面只是勉強說得通的稿子,擺在編輯面前,應該如何擇取?
上面說的是更普遍的情況。回到正題,郝景芳的《北京折疊》擺到編輯面前,又如何做決定?采用還是不采用?《北京折疊》這一篇很特殊,故事性不強,科學幻想方面也不強,倒是文學性方面的比重很大。
總的來說,編輯要的稿子,就是覺得市場會認同的稿子。古今中外,總是會有一些佳作從一些編輯手上溜走錯過發表,請相信編輯并不是故意為難作者的。反過來,作者的作品如果已經得到了市場的認同,那么就算跟編輯的審美觀有差異,也是會再多加考慮的。這也是為什么有些有名的作家寫的某些平庸的作品也能順利出版的原因。
科幻雜志之外,還有些什么雜志,適合《北京折疊》發表呢?主要有三大類雜志:青春文學、注重故事的小說雜志、傳統文學雜志。
《北京折疊》明顯跟青春文學不搭界。而對于注重故事的小說雜志來說,《北京折疊》的故事性明顯弱了,《科幻世界》都沒收《北京折疊》,更別指望那些雜志能發表了。那么,傳統文學又會怎樣看待《北京折疊》呢?
《北京折疊》確實有很濃重的人文氣息。但傳統文學關注的是現實社會,而《北京折疊》屬于科幻小說,寫的是虛擬空間。也別怪傳統文學以不收科幻小說為理由拒絕郝景芳的稿件了。
《北京折疊》2012年12月發表在清華大學學生論壇水木社區的科幻版上,2014年被《文藝風賞》、《小說月報》等文學刊物選中刊發。可以看到《北京折疊》逐漸得到讀者認同。也印證了上面所述的一個觀點,編輯審稿,要的稿子就是覺得市場會認同的稿子,作者的作品如果已經得到了市場的認同,那么就算跟編輯的審美觀有差異,也是能發表的。
從中也可以看到,跟《北京折疊》最接軌的,還是注重文學性的文學雜志。其中,《文藝風賞》是有時尚感的純文學雜志,更容易接納《北京折疊》。《北京折疊》雖曾因科幻小說這一類型文學的標簽導致誤解,但也逐漸得到了主流文學的認同。
北京折疊之后中國科幻文學應該怎樣走?
郝景芳《北京折疊》獲得雨果獎將引發大眾對科幻文學的重新認識。
“原來科幻小說也可以這樣寫……”中國社會存在相當嚴重的勝者為王、唯成功論傾向,就算某人以前再怎么樣被人看,他成功了之后,大家都認為他走的路子是對的了。原來科幻小說科幻成分可以不高,故事性可以不強,只要人文氣息濃厚,也是佳作——我敢說,肯定有相關理論研究者在論文里會這么寫。
我們需要冷靜地看到,郝景芳《北京折疊》獲得雨果獎有著特殊性。這是文壇上的一個事件,尚未形成較大的經濟效益。在文壇上,郝景芳的《北京折疊》是已經成功了。但在很多國人眼中,是要能賺到大錢才算成功,以金錢來衡量價值。那么,《北京折疊》能產生多大經濟效益呢?
據說,《北京折疊》的電影版權很早就被一家外國公司買走。內容相近的電影,大家可以參考一下《雪國列車》。《雪國列車》改編自獲得1986年昂格萊姆國際漫畫節大獎的法國同名科幻漫畫原著,由韓國著名導演奉俊昊執導,韓國著名導演樸贊郁擔任制片人,克里斯·埃文斯,宋康昊,蒂爾達·斯文頓,杰米·貝爾,艾德·哈里斯領銜主演。
《雪國列車》原著是漫畫,無論怎么說故事表現都要好;而《北京折疊》,依這種人文氣息的筆觸,具體的故事表現不夠強烈。可以預見,改編成電影之后,《北京折疊》的故事性要弱于《雪國列車》。這是否意味著《北京折疊》的預期票房會不如《雪國列車》?還存在著不穩定的因素。
如今中國的電影票房很高,原著是中國人,會令中國人有一種中華民族的自豪感,而且中國人也容易受宣傳所影響,比如說近期的《百鳥朝鳳》,本來是一部小眾化的藝術片,因為出品人方勵直播下跪,打動了無數中國人,引發票房逆襲。那么,《北京折疊》改編為電影最終票房如何,不好預測。
無可否認的是,劉慈欣的《三體》和郝景芳的《北京折疊》相繼獲得雨果獎,引發資本瘋狂追逐科幻IP。這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有了錢就好辦事,科幻作品運營方面整個體系由上而下、由下而上,運轉都會更加暢通。
劉慈欣的《三體》獲得雨果獎,仿佛給中國的科幻文學“打了雞血”,大伙興奮起來,然而還是茫然四顧,不知接下來該干什么;郝景芳的《北京折疊》再次獲得雨果獎,則仿佛是給中國的科幻文學“打了一劑強心劑”,大伙心里感覺更踏實了。
能得到世界認同的科幻小說,自然是好的科幻小說。郝景芳的《北京折疊》對于編輯和作者來說都有著借鑒意義。
《北京折疊》其實也可以算“硬科幻”,這種類型要給一個稱呼的話,可以稱作“社會科幻”,注重對一個科幻世界中的虛擬社會的描畫。不是只有對于科技如何進步的幻想才能稱之為科幻的。要知道,科學分為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現在的科幻作品更多的是自然科學方面的科幻,那么為什么不可以有社會科學方面的科幻呢?《北京折疊》就是這樣的作品,社會科學方面的科幻作品。
《北京折疊》的獲獎,無疑加大了“社會科幻”這一類型作品的話語權。科幻類雜志、出版社的編輯會因此在選稿上有意識地考慮到“社會科幻”形態的科幻作品。
另一方面,當然,也會有作者有意識地去創作“社會科幻”這一類型的科幻作品。當讀者對星球大戰、時空穿越、各種高新科技司空見慣后,“社會科幻”也是科幻文學創作的一條新出路。
客觀來說,每一本雜志都有著對應的讀者群體,雜志編輯的選稿就是為了這一群體服務的。郝景芳《北京折疊》獲得雨果獎,不等于獲得任何讀者群體的認同。像《北京折疊》這樣的作品,投稿給某些雜志,還是可能會被投稿。
當然,成為名家后有著更大的話語權,就算作品跟雜志風格有一些差異,在一些雜志上也是可能會作更多的考慮,也是可能會上稿的。但也不能說只要是名家的作品編輯就得全盤接納,各家雜志社、出版社都有自己的選稿方針。
最值得關注的是,是傳統文學對郝景芳《北京折疊》的態度。郝景芳寫的科幻文學,到底算類型文學還是算純文學(嚴肅文學)呢?這個問題很值得好好探討。從元素來看,傾向于科幻文學,即類型文學里面;而從小說關注的重點內容來看,又是純文學(嚴肅文學)的形態。
傳統文學如能拋開成見,接納郝景芳《北京折疊》這一種科幻文學作為純文學(嚴肅文學)而不再認定是類型文學,這是最喜聞樂見的。
寫在最后
當然,科幻文學最好有自己的平臺。除了《科幻世界》雜志社,應該有更多的科幻文學平臺。也看到有嗅覺靈敏的潮流人物,已經著手搭建新的科幻文學平臺了。這一方面無需多說,這是科幻文學地位逐漸抬升的必然。
《北京折疊》這一部作品是2萬字出頭的中短篇,之所以在投稿上費盡周折也是因為此。如果能發展成長篇,獨立成書,就不需要經過雜志了。由出版社單獨出版,就不會有那么些事情了。
也希望自劉慈欣的《三體》和郝景芳的《北京折疊》相繼獲得雨果獎后,中國的科幻文學得以更順利地發表、出版,中國科幻文學有更好的明天。